第一章姨娘
大庆十六年。
进了腊月,天空便时常飘雪,却也不大,只是细细无声的能下一整日。
京城的青石街道一连半月都不见干燥,且常有京外人进京留下的泥泞,使人看了就心中难受,不想出门。
不过,当今皇后的娘家,承恩侯府里却一派喜庆热闹,因为明日就可以除服了,承恩侯夫人去世已经马上满了二十七个月。
“妾身想着再有五日是万寿节,接着是腊月二十三,之后就是过年,便是想出个门也没时间了,大姑娘明日去清凉寺祭了夫人,回来除服正是最好。”
说话的是承恩侯的妾室方姨娘,她三十来岁的年纪,一头黑黝黝的青丝梳成了一个牡丹发髻,穿了一件绯红的银线绞珠软绸长衣,声音轻柔,目光柔和,隐隐有一府主母的架势。
阿臻在一旁见了方姨娘这番作态,微微提了提唇角,露出一个浅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笑。
主母不是那么好做的,从前的方姨娘可是最喜欢——在承恩侯面前露出她柳枝儿一般的纤细腰肢的。
自从三年前母亲过世,这方姨娘不知得了哪位高人指点,竟然渐渐改了打扮,一日一日的庄重了起来,倒也在府里府外的博了个贤惠名声。
只是这贤惠么,却不是真贤惠,背地里不知道挖过多少坑给她,逼得她不得不成为一个跳远高手。
比如这次清凉寺之行,若不是她前世夜里突然发烧,当日由自己的奶母代为跑了这一趟,换成她,就会变成一次被一些贼匪调戏受辱的旅程。
母亲的祭日,她却污了自己名节,怕不是一死了之能洗白了的。
前世她得知真相的时候,方姨娘母女已经落魄不堪,变得连路旁的狗屎都不如,她也没有兴趣再去踩上一脚,可今世么,若是她们依旧如此打算,那她可要好好的讨一讨这债了。
承恩侯宁勤字素俭,面容清寡,神色威重,眼神略带了一点阴鸷,是阿臻的亲生父亲。
不过父亲又如何呢,自私是人的天性。在她前世最为难堪痛苦的时候,他照旧像挥苍蝇蚊子一般草草了事的将她嫁了。
若要说幸运,那大概就是她不曾对这份父爱有所期待,所以也不曾有过太大的痛苦。
方姨娘说完先前那番话,便一脸期待的看着承恩侯。
屋子里不说伺候的人,光主子就有七八个,可这会儿却安静非常,沉闷的叫人心头跟着沉重,承恩侯在子女妾室面前的威仪可见一斑。
阿臻却不怎么惧怕,没有期待,便没有畏惧,没有畏惧,便无所谓伤害。因此,她的眼光平和,整个人稳如磐石。
足足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承恩侯才撩起眼皮淡淡开口,却是对阿臻说道,“你母亲去世已经三年,明日你也可除孝了,万寿节便随了东府太夫人一起进宫吧。”又对方姨娘道,“去清凉寺祭拜的事要安排好了。”
阿臻在承恩侯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便静静的起身,等他说完话,垂着眼帘答了一个“是。”
方姨娘也盈盈福身称“是”。
承恩侯便道,“都散了吧。”
他一说这话,屋中在座的人暗中都松一口气,阿臻的几个庶妹并方姨娘的几个同僚,纷纷对了承恩侯行礼告退。
出了正堂的门,丫头保荷忙上前先把手炉塞给阿臻,然后又从旁边的小丫头手里拿过白裘狐皮披风踮起脚帮她披上,这才扶了她往绘春居走。
保荷这丫头是阿臻母亲留给她的,比她还小一岁,忠心耿耿,但同时也极为天真,伺候着她走了几步,就小声在她耳边嘀咕,“您没看见,刚才三姑娘一出门就长呼一口气。”
三姑娘的生母邢姨娘不如方姨娘得宠,三姑娘也才八岁,胆子小一些是寻常。
阿臻不理会保荷的絮叨,只是暗自决定以后出门的时候,再不带这个爱八卦的啰嗦丫头了,不知道的事听一听也就罢了,这些没营养的鸡零狗碎,要是有人天天在耳边说来说去,是会叫人疯掉的。
到了绘春居的门口,守门的婆子过来给阿臻行礼,保荷才算是意犹未尽的闭上嘴。
为母守孝三年,绘春居里头并没有什么颜色艳丽的装饰,又加上时值冬日,无味的近乎寡淡。
因为明日就可以除孝,所以今日阿臻的奶母王妈妈便去翻找从前的一些摆设,也好把绘春居布置的符合当朝闺阁标准。
一声“大姑娘回来了!”惊动了院子里头的人,王妈妈迅速带着人从屋里出来迎接。
王妈妈四十多岁,白白胖胖,未进府之前生养了四五个孩子且都养活了,这在大庆朝都不多见,所以阿臻母亲徐常珏才请了她来养阿臻。
事实证明,徐常珏的眼光极好,王妈妈不仅勤快,且拥有身为母性的智慧,阿臻数次差点遭方姨娘毒手,都是她帮助才安然逃脱。
看见王妈妈,阿臻脸上的笑虽然依旧十分浅淡,却带了一点温暖。
被众人簇拥着进了门,屋子里头暖意迎面扑来,阿臻散了披风,搁下手炉,坐在临窗的小暖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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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妈妈看着她热热的喝了一杯牛乳,只觉得自己养的这个姑娘那叫一个好,天底下没有一个闺阁女儿能比得过。
阿臻都喝完牛乳了,王妈妈还没去忙别的事,她便知道王妈妈这是有话说,笑着开口,“妈妈,您要跟我说什么事?”
“姑娘您可真聪明!”王妈妈喜滋滋的开口。
对于这种一天照三顿来的夸奖,阿臻早已练就了厚脸皮,当下颔首笑纳了这句。
王妈妈这才扭身从雕花的珍宝阁上取了一封信下来,“是表舅老爷的小厮送到保财这小子手上的。”
保财是王妈妈的小儿子,也是阿臻的小厮,年纪比阿臻略大,平常就留在府外,偶尔替阿臻跑跑腿,买点新鲜果子之类,也替绘春居的丫头们买些胭脂水粉。
听到有信来,阿臻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大数倍,她这一笑,如同昙花绽放,清丽无双又隐约有光,屋里的几个丫头并王妈妈不由的也跟着笑容灿烂了起来。
王妈妈说的“表舅老爷”李霁是阿臻母亲的外祖家的一个表舅,年纪轻轻已经坐到了河道总督的位子上。
王妈妈见她拆信封,便带着丫头们出了内室,又拾掇摆件装饰去了。
阿臻迫不及待的打开信,李霁在信中开头却是责备,说她“人是表舅的人,船是表舅的人雇的船,钱还是表舅拿了这么多年私房垫上的,户部从甘州往京城运柑橘的消息还是我告诉你的,你不过是动动脑子动动口的出了个主意,这一来一往的就赚了五万两……”
说什么也要“这利润至少分我五成,否则我以后自己寻了机会单干,其实这次我就跟单干没啥区别了。”
阿臻看了噗嗤一笑,表舅总是斥责她钻钱眼里头,可是他也一个劲的往里头钻呢。
河道总督不能私自做买卖,但是他消息灵通。
阿臻看了地理志,知道甘州一年四季如春,便是冬日也有不少水果可品尝,可惜当地人果腹的粮食却极少,这次因为万寿节,户部才决定准备了大船去采办柑橘。
有户部的船在前,她这才想到这个狐假虎威借鸡生蛋的法子,便是也雇了大船,在京城周边区县采买粮食,尾随着户部的船只一路往南,运到甘州卖了粮食,然后再采买一些不宜在途中就坏掉的水果运到离京城不算太远的定州发卖,冬日里头水果多么罕见,又为了要过年,不管富裕不富裕的,总要买些供奉祖宗吧!
可惜阿臻手边的人手实在有限,她不得出门,也不便见外男,只好借李霁的手行这倒爷的勾当。
在阿臻看来,不管前世今生,李霁都人如其名,是个光风霁月的伟岸男子。
想到这里,不由又噗嗤一笑,侧身从窗台上取了了笔墨纸砚,略一沉吟便回了信。
“表舅,见字如晤……”
写完又是一笑,可以想见李霁看信的时候,见她夸他是光风霁月的伟男子,该喷茶了。
事实上,李霁矮矮的胖胖的,脸虽然不丑还带了福相,可实在不符合当下的审美,否则以李家曾外祖前内阁大学士的身份,怎么也能给孙子捞个四五品的京官干干。
这个看脸的社会哟!
不过,李霁也确实挺怀疑自己这位表侄女的审美的。
阿臻母亲在世时就十分得外祖父李相欢心,连带阿臻也在众亲戚中十分吃的开,可阿臻就是喜欢跟着李霁玩,像牛皮糖一样掀都掀不掉。
信封里头除了信纸,还有五张薄薄的银票,都是京中富源通兑出具的,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章共有十七个,这也代表了富源通兑的信誉。
阿臻见自己写的回信已经干了,便伸手取了三张银票,塞到一个新信封里头,顽皮劲儿上来,又取了毛笔在信纸末尾添了一句,“随信附上三万两,表舅记得倒找我五千。”
待这一句也干了,便装进信封,封好扬声喊“保琪”。
须臾进来一个穿了墨绿色比甲的少女,对了阿臻行礼,“姑娘喊我?”
“嗯,今儿小厮里头谁在二门上当差?”她有四个小厮,保财最为可靠,守在外头,其余的三个轮流等在二门上听她的吩咐,当然这些小厮年纪都比较小,是能够进出内院的,不过得有丫头领着。
“是保广。”保琪想也没想就答到,保广是她的亲弟弟,他的举动,她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最清楚。
阿臻颔首,“你打发人把他叫进来,我有事吩咐。”
保琪心中一喜,连忙应了出去找人去叫保广不提。
不知道是不是男孩子格外聪明的缘故,阿臻的几个小厮都十分机灵,保广穿了一身干净的天青色布衣袍,脸上也没有一般下人那种唯唯诺诺。
他恭敬的跪下行礼,“请姑娘安。”
“嗯,起来吧,保琪搬把凳子给他坐。”
保广连忙道,“姐姐,我自己搬。”被保琪轻轻瞪了一眼,才乖乖垂手立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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