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平儿理妆一节,写到擦脸的粉和胭脂:
平儿听了有理,便去找粉,只不见粉。宝玉忙走至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磁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递与平儿,又笑向她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料制的。平儿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扑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不像别的粉涩滞。
平儿
宝玉说的紫茉莉花,又叫晚饭花,盖因其开花时间正是农妇生火做饭的傍晚,所以又叫晚饭花。我们小时候喊它叫夜来香,因为一到傍晚开的花很香的缘故。又因其种子呈黑色卵圆形,表面有很多褶皱、外形像个小地雷,所以又叫地雷花。
这个小地雷中富含白色胚乳,干燥后变成白粉状,敷在脸上可以去除面部癍痣粉刺,因此又有白粉花之称。
紫茉莉花
紫茉莉花种
宝玉说的这种紫茉莉粉是古代一种比较讲究的妆粉制作方法,其讲究之处在于弃用铅粉,用紫茉莉花粉加上其他中草药制作。
当时,擦脸粉一般都是铅粉,能够使肤色光滑白皙,但是长时间使用,对皮肤有害,会让人肤色变青变黑。紫茉莉花种的白色粉末,是纯天然制品,又无添加,无刺激性,据《本草纲目》,还可以去皮肤的斑点和粉刺。
读到此处,一开始不了解为什么宝玉“将一个宣窑磁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拈了一根,递与平儿,”妆粉怎么能用来“拈”?平儿还“平儿倒在掌上看”?
后来查询资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清人王初桐《奁史》引《花史》曰:取玉簪花未开者,装铅粉在内,以线缚口,久之,妇女用以傅面。经岁尚香。
这里记载的方法是将铅粉装入未开的玉簪花苞内,用线栓住口,妇女用来敷面。
于是我们可以想象这个画面:宝玉拿出的宣窑瓷盒里放了十朵天然的玉簪花苞,每个花苞里都灌满了妆粉,用的时候,就拿起一朵花,把其中的香粉倒在掌心,于是就有了平儿拈了一根、倒在掌中看时这样的动作。
玉簪花苞
但贾宝玉说“不是铅粉”,那应该是下面这种:
《香艳丛书》曰:宫中收紫茉莉,实研细蒸熟,名“珍珠粉”。取白鹤花蕊,剪去其蒂,实以民间所用粉,蒸熟,名“玉簪粉”。”
意思是说,将紫茉莉种子研磨蒸熟,取名为珍珠粉。然后用未开的玉簪花,剪去花蒂,将紫茉莉花粉装入玉簪花中,蒸熟,叫做玉簪粉。
这就是玉簪粉的由来了。
而《红楼梦》中的这种玉簪粉更加豪华版的,宝玉说这种紫茉莉花种中的粉末,还要兑上料,那兑些什么料呢?
明人宋诩《竹屿山房杂部》卷八燕间部·居室事宜中记录了一款珠子粉,或可作为参考:
白坯土、白芷、碎珠子、麝香、轻粉、鹰条、蜜陀僧、金箔、银箔、朱砂、片脑。右为细末。用上等定粉入玉簪花开头中,蒸,花青黑色为度。取出配对。匀面,甚光莹。
把铅粉装到玉簪花花苞中,放在火上蒸,蒸到玉簪花棒转成青黑色,把铅粉倒出来,将碎珍珠、金箔、银箔、麝香、龙脑香等多种原料研成细末,与这在玉簪花里蒸过的铅粉兑掺到一起。这就是所谓的“珠子粉”了。
这个方子在现代人看来有点重口味,其中的轻粉就是水银粉,鹰条是鹰屎,蜜陀僧是铅的氧化物,朱砂含硫化汞,这几味中除了鹰屎,都是有*的。
但是在古人看来,这个方子无疑是豪华的妆粉配方了。
宝玉所说的料,至少也是这个档次,宝玉说玉簪粉“这不是铅粉”,我们可以将方子中的定粉和蜜陀僧去掉,嫌口味太重的话,再把鹰条和有小*的轻粉、朱砂也去掉,那么剩下的珍珠粉、白芷、麝香、金箔、银箔、片脑也够豪华了。
红楼梦中评价这玉簪粉为润泽肌肤,不似别的粉青重涩滞轻白红香,四样俱美。这同时也说明了妆粉的制作标准,“青重涩滞”无疑是质量差的妆粉,好妆粉的标准就是“轻白红香”。
“轻”指的是妆粉颗粒细腻、服帖,不浮妆;白是指粉质洁白、不发*;红应该是指其中掺杂的朱砂或者胭脂膏子等能够染色的物质,让妆粉带微红,接近脸庞的自然粉红色,显气色好;香应该就是指玉簪花、紫茉莉、麝香、片脑自带的香味。
如此,才达到“轻白红香”,哪怕现代的粉饼和粉底液也可以用这种方法来鉴别质量。
这样的粉,足可以称得上奢侈了,也只有贾府这样的富贵人家能用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