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要娶我,予我凤冠霞帔,不曾想到头来却食了言。
王府里正王妃,侧王妃一个挨着一个被娶进门。
可王爷他一直没有兑现承诺。
01
我是王府的一名歌舞姬,第一次见王爷是在暮春时节。
那天,我和安歌学跳乐工才谱的新曲,一直到太阳将落,教习师傅才满意地放我俩走。
今日厨房有我最爱吃的蟹粉团子,这个时候过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我拉着安歌偷偷穿过正厅回廊,一路小跑往后厨赶。
安歌胆小,怕过正厅会遇到回府的王爷。
我拍着胸脯向安歌保证,王爷才从南边回来,每天忙得看不见人,这个时辰定不会在府里。
眼看着过了西角门就到后厨,不成想在回廊尽头和一个人实实撞个满怀。
头上的金钗也掉在地上。
“大胆歌姬,怎敢到正厅来胡闹。冲撞了王爷,小心要了你的狗命。”跟在后面的管家高声呵斥一声。
我和安歌跪在地上吓得抖做一团。头不敢抬地盯着眼前的掐金皂靴和绯紫蟒袍。
“这么好看的金钗小心带着,莫要跌坏了才好。”
头上的声音好听得像三月才融化的山泉水声。
对面的人弯腰拾起地上金钗,替我插回头上。
“奴婢谢过王爷,小子无状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赎罪。”
头上笑声郎朗,
“抬起头来,让本王看看能冲撞本王的人是怎得样子。”
我的眼睛慢慢自下而上扫过,
蟒袍云纹精细,身姿挺拔,腰间玉带横陈。眉似远山,目若朗星。本是俊秀的贵公子模样,却透出淡淡幽怨。
我只望了一眼,慌忙垂下眼帘。早听教习师傅说王爷楚怀信年少英武,深得圣宠,常年镇守西南五省,早已声名远扬。
我来王府一年有余,却没机会见上一面。
“你是我府上的歌姬?我怎么不知道府里何时进来这么美的女子?看来本王是太久没回家了。”
王爷朝我伸出手,
“地上凉,起来说话。”
我缓缓地站起身,小小地后退半步,才又盈盈拜下,重新施礼。
“琬琰见过王爷。”
安歌跟在我身后也怯怯地行礼。
“琬琰!好名字。”王爷低头嘴里暗自念叨。
“不知道以后我选的王妃是不是能像你这般美。”
我没心思听王爷说话,心里只惦记着我的蟹粉团子。
“琬琰姑娘,最近可有新学舞吗?晚上可否给本王舞上一曲?”我在王爷眼睛里看到满满地期待。
“王爷,您可是同晋王要去演武场观赏西域才供奉来的宝马良驹。”管家爷在王爷身后小声提醒。
王爷满不在意地摆摆手。
蟹粉团子清香从王爷身后厨房小院子里悠悠地飘出来,我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我偷眼看王爷,见他嘴角微微一动,鼻子也吸了一下。然后侧头对身后的管家爷说:
“厨房的蟹粉团子才出锅吧,你去取两笼,给这两位姑娘。”
听完王爷的话,我心里暗自高兴,脸上抑制不住的欣喜,伸手悄悄扯了扯安歌的裙带。
我和安歌才想跪倒谢恩,却被王爷一把扶住。
我怔怔地看了他一眼。
王爷没说话,只是朝我莞尔一笑,我看见他俊秀的脸上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这是扫平南蛮,威震西南五省的王爷楚怀信该有的样子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
02
安歌和我捧着蟹粉团子往后院走。
俨然已经被初次见面的王爷迷惑住的安歌,一路上兴奋地停不住嘴。
才出锅的蟹粉团子鲜香扑鼻。迈进后院,我迫不及待地把蟹粉团子一个接着一个地塞进嘴里。
“琬琰,你怎么还吃啊,王爷可是要来看你跳舞,你吃这样多,可怎么穿彩绣裙?”安歌急得涨红了脸。
我举着蟹粉团子满不在意地回道“王爷哪有功夫来看我跳舞,你没听管家爷说,晚上王爷要去演武场吗。”
安歌看我吃得香,哀叹道:“琬琰你真不知足,若是王爷想看我跳舞,让我三天不吃饭都愿意。”
我满不在意地摸着吃饱的肚子,回屋靠在床上,继续听着安歌唠叨。
迷迷糊糊地竟然睡了过去。
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桌子上只有一根红烛,忽明忽暗。身边的安歌鼾声均匀。
并没有人传唤我去跳舞,果然王爷只是随口一说,并没在意。
我发了一会儿呆,无聊地晃到练舞的小花厅。
窗檐下曲谱散落一地,估计是乐工们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收拾。
我点上几支蜡烛,想着白天教习师傅教的新舞,慢慢地跳了起来。
花厅的窗户开着,一轮满月悬在窗上,清辉洒落一地,把我的影子投在墙上。
我跳得入迷,不知何时屋里响起箫声,吹箫的人技艺了得,似乎比那乐工还强几分。那曲调竟是我和安歌白天才学的新舞。
“敢问先生是新进的教习师傅吗?”我收了式,微微喘着气,朝乐声传出的暗处问道。
“才吃了我赏的蟹粉团子,就不认得了吗?”那人握着一管玉箫,从黑影中朝我走过来。
王爷!
我赶忙跪倒。
王爷一个箭步跨过来,在我膝盖堪堪落地之时扶住了我的手臂。
“干嘛动不动就跪的,我有那么厉害吗?”
“君臣之礼,琬琰不敢僭越。”我后退半步,朝王爷行了万福礼。
“都是些喜庆的乐曲吗?这满地的曲谱中可有思念之情的?”王爷指着散落满地的曲谱问我。
“思念之情的有小人喜欢的《关山渡》不知道还在不在。”
王爷递给我一支蜡烛,
“随本王一起找找。”
我怯怯地应了一声,接过蜡烛。
月影投在窗边木榻上,正照着《关山渡》的乐谱。
王爷高兴地朝我摇了摇手上的乐谱,而后就席地而坐,吹起玉箫。
箫声动人,我不由得随着箫声轻柔起舞。虽是第一次合作,和那箫声竟然一处不差。
有那么一刻,还让人有些恍惚。
我是谁?
吹萧的人又是谁?
有风吹进花厅,吹落《关山渡》的乐谱。
吹箫的人住了声。
我听见王爷长叹一声。
“过了今夜,本王就二十岁了,早朝的时候皇兄赏了好多东西,还要赐婚于我。不知那陈丞相的孙女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王爷平定西南,深得皇上宠爱,赐婚的女子定是貌若天仙,知书达礼。”说完,我朝楚怀信拜了一拜。
楚怀信起身拾起地上的乐谱,递到我手上。
“要是她如琬琰你这般样子就好了。”借着月光,我看见王爷的眼神摄人心魄。
我吓得赶忙跪倒在在地,不敢说话,心里像揣着几只兔子,跳得没有章法。
王爷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我,仔细端详着。
“本王大婚那日,琬琰可否能再给我跳一曲《关山渡》?”
说罢,替我扶了扶头上的金钗,言笑晏晏。
我愣愣地看着王爷,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03
第二天赐婚的圣旨就到了王府,一个月后迎娶王妃。
阖府上下顿时都忙碌起来。
我和安歌每日从早练到晚。
自那日听完王爷吹的《关山渡》,我就再也听不进去乐工的箫声。
心里也就一直惦记着能什么时候再见到王爷。
听教习师傅私下议论,王爷弓马骑射了得,两*阵前能轻而易举取敌将的性命。英姿威武,可惜我们都没缘看见。
我在心里偷笑,王爷吹箫时那款款深情,你们又有几个人能见到。
月影之下,偏偏公子绝世而立;衣裾飘飘,万千深情潜藏于心。
这歌悦坊里上上下下几十号人,这样的王爷恐怕也就我琬琰才看到过吧。
王爷说大婚那日要看我跳《关山渡》,可那么喜庆的日子不是应该跳《雀上枝》《喜眉梢》吗?
我想不明白。
迎娶王妃,王府里喜庆三日,日日宾朋满座。
我趁着跳舞的时机偷瞄正坐上的王爷。
绣金蟒袍,羊脂玉冠,面若银盆,鬓似刀裁。
如此良人谁又不爱呢。
《佳人歌》《凤求凰》一曲接着一曲。可王爷脸上却看不见笑容。
我在屏风后问安歌:“你快看看我的衣服是不是不美,头发的样式是不是太旧了?”
安歌围着我转了一圈。
“琬琰你今日是怎么了?这衣服不是第一天穿,这头发样式也不是第一天梳,怎么今日就不如意呢?”
我整了整衣服,又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样样都好啊,可王爷为什么看着我跳舞没笑。
我头疼,想不出缘由。
一直到入夜,喜庆歌舞才算结束。
我累得躺倒在后院小花厅里。
安歌躺在我身边问:”琬琰,你说王妃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很美?”
“那还用说,王爷娶的王妃自然是美的。”我闭着眼睛回答。
“那你和王妃比起来谁美?”安歌忽然来了精神。
王妃和我哪个美?
我在心里暗问。
王妃是丞相孙女,出身名门,自然是貌若天仙,知书达礼。
我呢?歌悦坊的舞姬,自然不能和王妃比。
可那日王爷说“要是她如琬琰你这般样子就好了。”
难道王妃不如我美,王爷他爱琬琰我的美?
04
我想得脑壳疼也没个头绪,也许是太累,就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不知何时,依稀听见有人轻唤:
“琬琰,醒醒。”
是谁这么讨厌,惊了我的好梦。我睁眼才想发怒,就见王爷的脸在眼前。
我吓得一骨碌坐起来,慌乱地整了整头发。
“王爷。”慌乱地叫了一声。
“怎就睡得这么沉,真是跳舞累了吗?”
王爷一身喜服,手里握着那管玉箫,浅浅而笑地站在我身旁。
我脑子一懵,今天是王爷大婚之日啊,现在不是应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才对吗?怎么王爷跑到这小花厅来了。
王爷似乎看出了我的狐疑。
“你是不是想问,王爷我怎么会来这里?”他凑过来低低的声音问道。
我看看身边酣睡的安歌,用力点点头。
王爷将玉箫搭在我肩头,手指了指屋外。
“有人应我今日要为本王跳《关山渡》,没想到不但爽约,还独自睡得那么香,就不怕我治你个欺君之罪?”
王爷看似心情大好。
“有佳人在侧,怎知不是王爷忘了约定。
我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小声嘀咕。
不成想前面的人突然住了脚,我又撞进了他怀里。
“王爷恕罪,王爷……”
我慌得才要下跪,却被他伸手搂进怀里。
王爷的身上好香,这喜服定是用上等香料熏过。
“琬琰,本王多想今日那大红喜帕盖住之人是你。”
王爷下巴抵在我头上,双臂紧紧把我箍在怀里。
我吓得不敢动。
“王爷,何出此言。难道今日迎娶的王妃不美吗?”
我伏在他胸前,耳边是王爷咚咚的心跳声。
“不及琬琰你美,那龙凤喜帕甚是好看,本王想看你带上是什么样子。”王爷的声音有些沙哑,周身的热气能将人烤化。
我抬起头,正对上王爷那双含情的眸子。才想躲开,又被他用手指勾住下巴,蓦地让人羞红了双颊。
我心神慌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今日是王爷大婚之日,可现在王爷却搂着歌姬不撒手,若是被旁人看见,如何是好。
“王爷,琬琰今日乏累了,改日再予您跳《关山渡》吧。”我想用力推开禁锢着我的双臂,没想到王爷收得更紧。
“姑娘说话一定要作数,改日你定要跳给我看。”王爷柔声说道。
月色皎皎,映进王爷眼睛里,满是柔情。
我的心砰砰地跳。
05
都说王爷与新王妃天作之合,琴瑟和鸣。可最近我见王爷有功夫就往后院小花厅跑。
王爷萧吹得比府里的乐工还好,他说只有我的舞才配得上他的萧声。
他把歌悦坊的曲谱都学了一个遍,我也把学过的舞都给他跳了一个遍。
王爷说今天要吹我喜欢的《关山渡》。
我特意化了才时兴的额钿妆,早早就到了约定的小花厅。
安歌说我化上额钿妆就是王府里最美的人。
这话以前我信,可现在王爷娶了丞相家的孙女,名门闺秀,必定是个大美人。
我还没得见王妃,那日王爷说“王妃不及琬琰你美”。
可王妃是皇亲贵胄,我只不过是个歌舞姬,云泥之别,如何能比。
我一个人无聊的胡思乱想。眼看这月已上中天,王爷还一点影子都没有。
更鼓落了三下,已经快到歌悦坊落锁时辰,我望着紧闭的后院大门,只能悻悻地离开。
第二天王爷还是没有来;第三天,第五天,第十天王爷依旧没有来。
我急得嘴上起了水泡。
到处打听王爷是否回府的消息,可所有人都闭口不言。
安歌笑我太当真。
王爷位高权重,要做的事情那么多,怎会总记着与一个小小歌姬的约定。
我不死心,照旧在小花厅等。
半个月后没等到王爷,却见黑着脸的管家爷进了门。
“琬琰你好大的胆子,教唆王爷沉迷享乐,学什么曲谱。害得王爷被皇上责罚,如今禁足在长生殿。”
我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是王爷偷偷叫我取出来的曲谱,说是让我给你。”说罢把手里的一叠曲谱摔在我的脸上。
“王爷叫你不要在这里等他了,回歌悦坊好好练舞,过几个月迎娶侧妃的时候用。”管家爷扔下一句话,头都不回的走了。
我颓然坐在地上,空空的小花厅突然安静得能吓死人。
依稀月色下,曲谱上《关山渡》三个字,清晰可见。
我抹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流出来的泪,小心收好曲谱。
06
几天后,皇上赐婚王爷与许侍郎的长女。又一顶大红喜轿,抬进来了王府。
王府里再次大宴宾客,歌舞之声不断。
我无心跳舞,只想着能在喜宴上见王爷一面,可舞跳了一天也没见王爷露面。
晚上我卸了妆,被镜子里自己惨白的脸吓出一身冷汗。才个把月我怎么变得如此憔悴。
安歌安慰我:
“一定是最近太累,你又整日愁眉不展。”
是啊,愁眉不展。
我又是为什么愁眉不展,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躺在床上,听着安歌的呼噜声,我睡意全无。
索性一个人在后院里溜达,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小花厅。
月色摇曳下,小花厅里有人在吹《关山渡》。熟悉的箫声一听就知道不是乐工。
我轻喊了声:“王爷。”
箫声一下夏然而止。
“琬琰,前日里我失了约,你没有生本王的气吧。”站在灯影里的人说话时并没有回身。
我见王爷身上意外的没有穿喜服,头发也只是用一根墨色发带松松地束在脑后。
“王爷,今日府里迎娶侧王妃,您怎么如此打扮?”我小心翼翼地在离王爷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
“今日府里这热闹,与我何干?”王爷喃喃自语。
我不明白王爷话里的意思,只敢又走近些。
才是月余未见,王爷竟然清减了不少。
“王爷为何清减这许多?我大着胆子问。
王爷没理我的话,轻叹一声,拿起手里的萧继续吹着。
依旧是《关山渡》。
我细细听,箫声里多了平日里没有的哀怨。
今日迎娶侧王妃,洞房花烛,本该是欢喜的事,王爷怎么还能愁眉不展呢。
我瞧着王爷的背影发愣,冷不防箫声突然止住。
似是为掩饰心绪,王爷抬起袍袖掩面,轻咳一声。
“琬琰,本王吹了你喜欢的曲子,你却没跳舞给我看,这次可是又失约了。”
我愣了一下,忽的被涌起的泪水蒙住了眼睛。
这一个多月,我心里装的都是王爷。
白天总惦记着晚上能在小花厅里见到王爷,听他吹箫,听他讲南疆的奇闻异事。
王爷高兴的时候总说他想去求皇上,把我赐予他做王妃。那样他就能看见我凤冠霞帔,头遮喜帕的样子。
开始我并未在意。王爷位高权重,怎会娶一个歌姬做王妃。
可时间久了,我心里也悄悄住进了一个人。
虽然这人高居九霄之上,我也想踮着脚努力仰头望着他。
“王爷现在可愿意看琬琰予您跳一曲《关山渡》?”
我悄悄擦了泪,笑着问。
王爷沉了很久,才转身走到我跟前,扶正我头上的金钗,悠悠地说:“今日琬琰你也累了,改日再跳吧。你我约定,下次都不要失约。”
我抬了好几次手,想抱一抱惦记了多日的王爷。
可努力了半天,却还是不敢。
只能感叹,这么好的王爷,终究不能作我的良人。
王爷像是看出我的踌躇,伸双手把我搂进怀里。
王爷的衣服上不再是上好的熏香味道,只有些我叫不出的香味儿。我闭眼听着王爷的心跳声,之前的焦躁通通烟消云散。
“如果以后本王不在了,琬琰会想我吗?”
“王爷去哪里,琬琰就跟到哪里。”
“不惧天遥地远?”
“不惧天遥地远!”
07
我以为又能在小花厅里,王爷吹着箫看我跳舞。
可自从那晚与王爷分别,好几天没见王爷再来小花厅。
也许安歌说得对,王爷位高权重,哪有那多时间来看我跳舞。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这些天我的心思都在王爷身上,没发现王府里许多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
直到我去小厨房找蟹粉团子吃,从厨娘李婶嘴里才听说南边又不太平,王爷不日将带兵回南。
我手里的蟹粉团子一下掉在地上。
回南的事王爷从来都没和我说起过,如今王爷去了南边,还能记着歌姬琬琰吗?
我心里想着,人像是一下离了*,浑浑噩噩的一路回到歌悦坊。
院子里,几个乐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正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安歌见我回来,一阵风似得跑了过来:“琬琰你去哪里了,歌悦坊出大事了,你还有心情到处闲逛!”
王爷已经要去南边了,府里没了主人还能有什么大事。
我没理安歌,心不在焉的往屋里走。
安歌在我身后急得跺脚。
“琬琰,王爷要遣散歌悦坊,你怎么就不着急呢。”
我脑子里一团浆糊。听后茫然地看着安歌问:
“遣散歌悦坊,那我们去哪里?”
“王爷宅心仁厚,给足了你们安家费。拿上银子就快快离府吧。”教习师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满脸喜气地把一个锦盒塞到我手里。
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锦盒,我才回过神儿来。
“安歌,我们没地方去了是吗?”
安歌扑上来抱住了我,流着泪点点头。
我打开锦盒,里面是几张银票,还有一张房契。
城南露锦巷。
安歌看见我手里的房契,眼睛瞪得老大。
“琬琰,你的锦盒里怎么还有房契?我们的都只有银票。快看看还有什么。”
说着拿出放在盒底几张纸。
“现在谁还要乐谱。”安歌拿起看了,嫌弃的随手丢在地上。
我低头捡起地上的纸。
原来是《关山渡》。
08
天大地大,我和安歌出了王府,除了城南露锦巷竟然再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我带着安歌穿过整个京城,才找到露锦巷里一处不大的宅子。
宅子里住着一对卖胭脂水粉的老夫妇,说是有人吩咐他们在这里等一个叫琬琰的姑娘来。
我红着眼睛苦笑,也许这就是王爷和我最好的结局吧。
往后的很多日子,我不愿出门,时常一个人捧着《关山渡》曲谱在房里发愣。
安歌却高高兴兴的每日和老夫妇出门做生意。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王爷,再也不能跳舞给他看。
直到入秋后,我在街上听人议论最近王爷楚怀信冲冠一怒为红颜,惹恼了皇上,被降了罪。
听罢,我一下慌得不知所措,来不及找安歌商量就直奔王府。
王府已经大门紧闭,没有了往日的热闹。
我绕到原来歌悦坊的小门,正看见从前的教习师傅在收拾东西。
教习师傅见我,赶紧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说“琬琰,王府出了大事,旁人躲都来不及,你怎么还敢现在过来?”
我顾不得这些,急急地问“王爷在哪里?”
师傅拍着大腿叹了口气:“王爷被发配漠北,算算日子,再过几日恐怕就要到了。两位王妃的娘家都不愿自家女儿跟着去,都自请休书,回了娘家。”
我一下跌坐在地上。
“琬琰你说王爷怎么能如此糊涂,要用九死一生得来的西南大捷之功,跟皇上换凤冠霞帔迎娶一位歌姬。现在闹得爵位,夫人都没了。”
教习师傅唠叨着,可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漠北距京城千里之遥,苦寒之地尽人皆知。流放到那里,王爷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辞了教习师傅,我不知怎么回的露锦巷。满脑子都是漠北如刀的北风,荒凉的山岗。
王爷他真傻,早就想到了此去西南凶多吉少,舍命而战,只为能兑现和琬琰的一个承诺。他知道皇上不会轻易答应他这个有悖宗法的请求,可还用自己后半生的富贵荣华搏那一丝希望。
他怕皇上降罪,到时候不能护我周全,就提前遣散了歌悦坊,又给我买下这个宅子,替我安排好栖身之所。
原来王爷已经想好了一切。
我一夜无眠,在屋里一直坐到天亮。
天一亮,我叫醒安歌,告诉他我要去漠北。
安歌说我一定是被人下了蛊,放着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非要去苦寒的漠北。
我没有和安歌说太多。
收拾了包袱,我坐上马车赶往漠北。
09
上了路我才知道,京城离漠北真的远。
从来没出过远门的我在马车里被颠得腰酸背疼。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身上的衣服已经不足以御寒。马车夫也闹着不愿意再往前走,我给了车夫足够的回程银子,临走时他再三问我确实要继续往前走吗?毕竟到漠北还有很远的路,前途凶险未知,我一个弱女子如何应对。
我摘了头上的所有首饰,向车夫要了一套粗布衣裳,包袱里除了那件彩绣裙,其他的都给了车夫。
虽然前路漫漫,可想着到了漠北就能见到王爷,我浑身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我沿着官道往前走,很晚才找到一处驿站。
看店的老板娘打着哈气给我开了门,好奇地问我有什么事这样着急赶路。
我一瘸一拐地进了屋,老板娘见我脚上缎面绣鞋已经磨得没了模样,端了盆热水给我。
“姑娘你是从京城来的吧?”老板娘在围裙上擦着手问。
我警觉地看着她没说话,接过热水盆,胡乱洗了一把脸。
老板娘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满不在乎地笑着说,“姑娘你莫怕,我不是坏人。只是前些时候有位赶路的公子住到店里,他脚上那双鞋和你的一样精致。他说是从京城来的,要去漠北。”
是王爷吗?我兴奋地一下拉住老板娘,焦急地问:“那公子身体可还好,有没有生病?”
“那公子可怜啊,虽然生得俊俏,可已经瘦得不成个样子。我看那架势,恐怕是走不到漠北了。”
老板娘拍着大腿说。
我眼前有些发黑,赶忙扶住了身边的桌子,勉强没有倒下。
我掏出身上的那些首饰,除了娘亲留给我的那支金钗,其余的都给了老板娘。
肯求她帮我雇一辆能去漠北的马车,我要即刻出发。
老板娘掂量着那一堆首饰,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的答应着。
第二天,天还未大亮,去漠北的马车就已经在驿站门口。
我又加了一倍的车费,只求能快点赶到漠北。
一路晓行夜宿,不记得换了多少匹马。
终于等到车夫说已经到了漠北管界的时候,我已经只剩下半条命。
10
漠北的风吹在脸上像刀子要割破一般,我浑身每一处关节都在大肆叫嚣着疼痛。路上已经吃光了老板娘给我带的面饼,身上也没有可以住店的银子。
又冷又饿的我漫无目的地走在雪地里,雪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
风雪中,我依稀望见远远的山上像是有几间矮房。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我脚下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朝着那房子奔过去。
还未到跟前,风雪中就隐隐听见了熟悉的箫声,由远而近,断断续续。
我寻着那箫声直到矮房门前。
房门紧闭着,屋里的人吹得入神。
是跳过多少次的《关山渡》。
“王爷,我是琬琰。”我大叫了一声。一路的辛苦,满腹的委屈一下迸发出来。
屋内的箫声骤停,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
我听见屋内人轻叹了一声,而后箫声又起。
“王爷,我是琬琰!”我哭喊着使劲儿拍打面前的木门。
木门豁得开了,卷起地上的雪花。
“王爷,我是琬琰。”我对着面前的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面前的人怔怔地看着我,说不出话,只是眼泪涌出眼眶。
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说“傻子,不在京城里好好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一下扑进王爷怀里,搂住他的腰。
扬起满是鼻涕眼泪的赃脸,欣喜地望着王爷那张依旧俊朗的面容。
王爷瘦了许多,曾经健硕的胸膛已经单薄了不少。
“难道王爷不傻吗?放弃后半生的富贵荣华,只为一个小小的歌姬,王爷觉得值得吗?”
王爷蹭着我的赃脸,轻声说:“为能看琬琰姑娘为我跳一曲,一切都值得。只是现在我没有凤冠霞帔给你。”
“王爷,琬琰两次失约于王爷,今日可愿再吹一次《关山渡》?”我哽咽着问。
王爷笑着点头,我换上包袱里的彩绣衣。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我身穿彩衣跳起熟悉的《关山渡》。
箫声悠扬,舞步曼妙。
风雪之中,我舞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大口鲜血喷出,染紅了地上的白雪。
我倒在里王爷的怀里,气若游丝。
“如果琬琰不在了,王爷会想我吗?
“琬琰去哪里,怀信就去哪里。”
“不惧天遥地远?”
“不惧天遥地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