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现在来打比方吧:一个单位办公用品的采购,是这样的程序:办公需要什么,办公人员向领导报告,领导安排后勤人员去买。
一些日常的消耗品,像打印纸、中性笔之类,是不必每次打报告的。后勤人员会大致估计着数量买回来。你需要用的时候,去领就行了。
但是后勤人员中饱私囊,故意不买,或者故意买回伪劣产品。你要用了:“我领一包打印纸”,告诉你:“没有库存了,下星期再来领吧”。或者是“我领三支中性笔”,回来一看,漏油严重,根本不能写字。怎么办?
正常的程序,应该是去找后勤人员调换,或者向上级领导反映。但是换了一次还是坏的,反映两次没结果,你是不是烦了?“今天没有打印纸就不能出标书,公司会损失几百万,我也会少得几万的奖金。一支中性笔才几块钱,我一个月也用不了三支。自己买就得了。”于是你动用了自己的福利金,买了一包打印纸、三支中性笔。
探春向平儿说的,就是这个情况:买办支了公用经费去买消耗品(胭脂),却故意拖延,或者以次充好。园子里要用胭脂的姑娘们,就只好用自己的钱去买来使用。
买办经手为每位姑娘买胭脂,每月的预算是二两银子,姑娘们的工资(二两月钱)外收入(可以看作是福利金)也是二两银子。这个数字上的相同,只是一个巧合。
应该是买办花了公费买的胭脂,变成了姑娘们自掏腰包购买。买办这里的钱一文没少领,姑娘们的钱花掉了。两份开支,只买回一份胭脂。那多花的一份开支哪里去了?
当然是被买办们中饱私囊了。买伪劣产品,难道还需要花正品的价钱?但是也不可能全部吞没。毕竟伪劣产品也要花钱的。
比如花一两银子买了劣货,另一两落入了买办的腰包。劣货没办法应用,姑娘们自己掏腰包才能用得上胭脂。结果就是又贪污又浪费。这就是“钱费两起,东西又白丢了一半”了。
为什么“宁可得罪里头,不肯得罪了外头办事的人”?
你不会为一包打印纸、三支中性笔去向领导反映,因为你觉得不值得。而且后勤人员都是有关系、有背景的,得罪了他们,对你的人际关系不利。
放在大观园里,迎春懦弱、惜春幼小、宝玉不操心、黛玉是客居,并且“咱们是主子,自然不理论那些钱财小事”,丫头婆子怕得罪买办,对人际关系不利,谁也不会去向王夫人、王熙凤汇报反映。
只有探春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才会从“钱费两起(买办领了一份钱,姑娘们自掏腰包又花了一份钱),东西又白丢了一半(买来的伪劣产品不能用,只能白白扔掉)”的角度提出改革。
这是探春改革的重要内容。另一项内容就是大观园的包产到人。不能不承认,探春有敏锐的眼光、改革的勇气和巨大的魄力。
但是也不能不承认,探春的改革,只限于她能接触到的范围。而她能接触到的范围,是相当有限的。正如王熙凤所说:“他又是个没出阁的姑娘。也有好叫他知道的,也有对他说不得的事”。不仅是涉及男女之事“不敢回姑娘”,像荣国府的田地、房产这些大事,探春也根本没有置喙的权力。
常有人比较探春与凤姐的管理才能,也有人奇怪以探春之敏,为什么没有挽救贾府的“大厦倾”。如果用宏观的眼光来看,就不难理解了:探春再能干,也不过是从自己平时的生活中“冷眼看着”得到的经验,她的改革,也超不出大观园与胭脂、香草、竹子、果子的范围。
然而荣国府积弊已重。买胭脂的“钱费两起,东西又白丢了一半”不过是冰山一角。
探春能改革这露出水面的一角冰山。但是对水面以下的、更加巨大的冰山,探春既没有能力看到,更没有能力实施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