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第一次在倚红楼遇见十二少时,她穿了一身黑缎的长袍,戴着一顶小帽。男装丽人自有魅惑众生的风度,唱着一只粤曲《客途秋恨》。
南北行三家海鲜店的少东陈十二少丰神俊朗,宜喜宜嗔的含情目也有倾倒众生的魅力。
当他对上如花的一对剪水秋瞳,双眸对视之间己知道自己的前世冤家来了。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重。谁也无法阻止年青的热烈的爱。
真不知到底谁是谁的陷阱。她钩他进来,自己却深陷不得出去。两人厮缠的昏天暗地,不料现实兜头盖顶地砸了过来。
十二少的母亲慈眉善目,客客气气地对她说:“你对他的心我不怀疑,我担心他,他才二十四岁,人生的变数大着呢。”十二少的母亲是什么样人?老太太绵里藏针,不用把话说白了。如花是娼,做妾也没人家愿意。十二少迟早也得明白什么是阶级不同。陈家是中上,如花是最低的倡优。
阶级从来是人生难以跨过的鸿沟。没谁能轻轻巧巧地跨过这道沟,没有几十年拼了命的努力,想都别想。
有块料子是十二少表妹淑贤的,要她帮着试。她全明白了,蓝色绸缎后是她哀怨的眼晴。淑贤是家里给他安排的未婚妻。
十二少找了间房子,俩人同居了。十二少没了家里支援,又不会赚钱,指望她卖笑赚钱过日子,他不成了吃软饭的小白脸了?她的心里还盼着一夫一妻光明正大的日子呢。
她带着十二少找师傅学戏。盼着他能赚钱养家。十二少从来就不知道缺钱是什么滋味,现在要挨打受气地去赚钱。他终于知道钱不是好赚的,也知道身处最低等阶级被人践踏尊严是什么感受了。
他主动把自己降为倡优之类的阶级了。不同的阶级都有该得到的好处,也有该受的苦。他有自由了,没有尊严。
他的戏没学成,倒抽上鸦片了。想来也是被眼前的现实弄得痛苦。
他在戏院门口的小摊上买了一只胭脂扣给她。胭脂扣戴在她的脖子上,就像他的心。
她是忧心的,数着求来的签。慢慢起了疑,问他:
你会帮淑娴戴耳环吗?会呀,我还会帮她掏耳朵呢!一边掏一边想你。你会帮淑娴穿衣吗?会呀,我还会帮她系鸳鸯扣呢,我会一边扣,一边想你
虽然是玩笑的话,听到她耳朵里却另有一番意思。她的爱非常卑微。
她的一生从学规矩开始,怎样坐,怎样笑,怎样讨人欢喜,在虚假的世界里讨一口饭吃。没人给过她一点真情意。谁给她一点真情,她拼了命也要抓住,否则她的人生就是虚空的。人毕竟不能只靠钱活着。
十二少终于向现实妥协,要回去了。每个人都曾向自已生活发起过抗争,可是有几个人争得过命。前头是悬崖,后边有追兵,除了举手投降,再无生路。爱情虽然珍贵,生存更重要。经历了这一番折滕,他妥协了。
俩人抱头痛哭,死去活来地分不开。她实在受不了打击,决定用自己的命赌一场。她要彻底占有这个男人。
既然现实的今生不能在一起,那么来世怎样?一起死,一起投胎或许可以?
还是不放心,怕他不肯死,还偷偷给他酒里放了安眠药。自己先喝了生鸦片。十二少见她喝了,也端起了生鸦片。她这下放了心,悠然睡去。
她一去五十多年,也没等着他。实在等不了,她的鬼到上面来寻他。
十二少根本就没喝鸦片,安眠药发作时,医院救活了,和淑贤成了家,生了儿子。
纵然她算无遗漏,但是结果还是天说了算。
一千万对中有一对成了梁祝,其余的不过成了蛾子,蚂蚱……,结果并不是那么好看。
十二少的人生是稳稳妥妥的赢,他怎么会死呢?他不是没有情感的人,只是他离死还远呢!人只有走投无路才会死,他的路还宽着呢,怎么会死?
你死了,我的路也就完了,我死了,你的路还长着呢!
她在幽暗的地下煎熬了五十多年,不愿意去投胎,只怕等不到他。错过了时间,来生无法共度。
这一段故事对于十二少来说不过是段回忆,对如花却是生命的全部。
她的鬼仍然要寻他,当面问清楚。
再见面时,死去的仍然娇容依旧,活着的却老迈昏庸。真不知道活着好还是死了强。饶是这样还是舍不得死。她的女性本能猛然醒来,为了这样一个庸禄昏匮的人苦等五十多年太不值。
她还不走还等什么?就算等得到他,来世就能不负她吗?
胭脂扣还给了他。
誓言幻作烟云字,费尽千般心思,相爱不容易。
他错在哪儿?被人救了再死一次就对得起她吗?他为着她付出的真不算少,一定要付出命才对吗她为什么非要这么痴呢?非要做一对梁祝才有意思?
她不是痴情而是太贪心。要这个人的心,还要他的命。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她非要去试,不是傻是什么?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到结局都是可以预估的。
万法随缘,缘起缘灭皆是定数,缘灭了何必非要再去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