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影像或文字,叙事方式会影响故事的叙述效果。普遍而言,大部分故事的叙述都以顺序为主。而李碧华笔下的小说《胭脂扣》及由关锦鹏执导、改编自同名小说的电影《胭脂扣》()中的“说故事”方式却与一般故事有些微的差别。把故事时空交错穿插是少见的叙述手法,而这亦是整个故事的一大特点。《胭脂扣》的女主角如花为了寻郎而跨越生死界限,以“鬼”的姿态回到五十三年后的香港。
如花的角色设定,令到过去和现在的时空能够互相交叠,故事亦可不断游离于三十年代及八十年代之间,而这种不断切换时空的叙事方式非但不突兀之余还有种宛如一体的感觉。这种时空切换方式,把故事中的过去与现在、虚构与真实、故事内外之间的时空紧密连接,三者相互扣连。以下我将一一述之。
一、过去与现在的时空
过去与现在,本应该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时间点。不过,《胭脂扣》却把两个相隔超过半世纪的时空,透过如花的忆述,重叠于同一个时间点上。在小说和电影中,如花犹如穿越时空,把“活在过去”的自己带到现代,同时又把属于现代的永定和楚娟引领到自己回忆的漩涡中。这种过去与现在的互涉,在小说及电影中都得到充分的体现。
《胭脂扣》在一开首就已经运用到时空重叠的叙事方式。小说的故事开首发生在报馆内,如花的一句:“先生—”[1],打破了固有的时间轴,本属于过去的如花就像一口气追回了过去那五十三年光景,来到了八十年代的香港。这样的开首领起了整个故事,开展了永定与如花之相遇的同时,也推动了情节发展,两个活在不同时代的人就这样借一句说话把人生交叠起来。于读者而言,这时空错配或许会产生一种错乱的感觉。除了那位言谈举止与现代格格不入的如花,故事中的一切都是富亲切感的现代香港,两者并存同一空间,难免有种分不清时代之感。两个时空像被李碧华用绳子捆在一起、形影不分。
在电影方面,导演同样以时空穿插的主式呈现故事,但导演把如花的过去“前置”在故事开首。导演先交代如花与十二少相识相恋的过程,当他俩情感越发浓烈时,下一个画面马上剪接到五光十色的香港夜景,令故事来到为人熟悉的八十年代。这个处理手法与小说产生的效果近似,都能令人无法分清时空,而电影更甚之处是在于导演把如花跳跃到现代。从三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导演没用任何对白或文字作交代时空的转移,只依靠镜头内的环境、服装、色调等告诉观众时空已经转换。导演以平行蒙太奇手法处理整出电影,故事开首的处理方式的确令人有点接不上的感觉,但正因这种手法,为电影留下悬念之余,也会令观众对如花产生出“她是谁?”、“她何以会来到这里?”等的疑问。这个效果正切合了电影风格的定位,塑造成一出有少量悬疑、惊悚元素的爱情电影。
在时空的切换上,小说所营造的效果比电影的平行蒙太奇手法更不着痕迹,时空过渡更为自然。在文本中,永定在与如花的对话过程中不时打岔,以一些追问或评价来打断如花的内容,令如花向永定忆述过去时,只涉猎少量往事,而非以大量篇幅来讲述三十年代的自己。过去和现代在故事中间断地转换,令两个同步发展的时空的情节被分割得细碎,有时回忆可能只有两句之多就马上被抽离而回到八十年代。
不过,两个空间虽不停跳跃切换,但并没有令人感到混乱,亦没有让人有种被抽离或回到过去的感觉,可能这能归因于作者早早就把平行进行的空间重叠。现在与过去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同时亦是被李碧华整合成同一个时空。不过,电影由于受视觉画面所局限,不能如小说般跳脱地切换时空,导演只能把文本中零散的故事情节整合,剪接成一大段回忆,并把回忆交错地加插至对话之中。因此,虽然电影亦能拍摄成过去和现在的时空交叠之感,但回忆与现实则十分分明。另外,电影在如花的回忆中完成时空的切换,现在和过去的时空交错在一起,相比起小说,这种切换更让人产生出人事变迁、物是人非的感慨。
二、《胭脂扣》中的虚构与真实
毕竟,《胭脂扣》涉及的是现当代的香港,当中不少细节和内容或是作者的真实体会,又或是整合而成的资料,当中孰真孰假?总无法肯定。正如关锦鹏所言:“我永远不相信电影可以百分百呈现真实,它只能还原一个真实,还原一个电影生活的气味。”[2]小说与电影其实一样,没有完全写实,又没有完全虚构。从《胭脂扣》中,可体会到虚实交错及由虚实而衍生出的不确定性。
小说中,李碧华描绘了不少当时香港的真实环境,如永定吃宵夜的大排档、十二少所在的片场,还有不断变迁的景色等,可说是真实地呈现了香港面貌。而电影更是还原了当年石塘咀的场景及拍摄了少量空镜头来呈现“活生生”的香港。
不过,如花的往事、永定在帮助如花的过程中所获取的历史资料等,都无法确切地把握或确定,到底真假各占多少?在这方面,电影运用镜头作出了判断。导演以自己的观感把当中的真伪透过电影语言交代。他把不少如花回忆过去的情节拍摄得较为朦胧(非柔焦效果)。例如电影开首如花与十二少的第一次相遇,灯光较为明亮,明显与整套电影以灰暗色调为主的格调不一,这是为了把如花的故事营造出一种不确定性。
就如十二少言:“如梦如幻,若即若离”,如花的故事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另外,在如花的回忆中,最常出现的物件就是镜子。虽然镜中的如花美丽动人,但镜子绝不是能反映真实的象征。导演在拍回忆中的如花时,不直拍如花,反而以不同角度拍摄镜中的如花,从而表达出如花的虚幻和回忆的虚空。可见,不论是如花本人或是如花的爱情,都似是不真实的。观众透过电影语言应有虚大于实之感,但这虚构的故事背后却是带出了真实的环境和现代价值观,可见虚、实其实同时并存于《胭脂扣》中。
而历史则是另一不太真实的存在。小说中,永定说过:“我是一个升斗小市民,对一切历史陌生。”[3]如非为了帮助如花,永定或许至今也不会对香港的历史有多一点认识,也不会发现如花对自己和楚娟隐瞒,隐瞒十二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服下了大量安眠药。假设这个历史没被发现或已被消去,再被重新创造的历史能否再可信呢?正如文本中另一句:“那是我胡乱捏造”[4],连真实的地址又有被捏造的可能,何况历史呢!本应是真实的历史在此却带来一种不确定,正是另一种虚实的展现。
三、故事以外的时空
故事以内的已在上述有一定程度的论述,而以下将会谈及少量故事以外的现实。时空交错的叙述方式能反映出古今价值观之别及香港意识。如花对爱情的坚持、执着与楚娟所表现出现代女性的独立和对爱情持一种游戏态度形成反差。故事以外的现实香港,女性虽看似独立,但思想依然空虚,旧有的人间真情已如如花的回忆一样成为过去。电影中亦有一句对白:“今时今日,还有谁会想她这样痴心”来加强观众的反思。
在有关香港意识上,小说及电影都似是有连接到港人对自身未来的担忧,如关锦鹏言:“我拍《胭脂扣》,大概跟九七回归有关”。[5]从《胭脂扣》中所反映出,当下的港人对“九七”的未知而衍生的恐惧,正是香港现实社会的现实写照。
结语
不论是文本或是电影的《胭脂扣》,时空交错皆是特点之一。不难发现,时空交错的叙述方式不但能制造悬念,还能突出主题或中心思想。正如以上所论述,《胭脂扣》中不同的空间其实都建基于时空交错的叙述,亦是靠时空重叠而与其他空间连结在一起。因此,这个叙述方式实为《胭脂扣》锦上添花。
参考资料:
书籍:
1.李道新:《中国电影文化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李碧华:《胭脂扣》(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年)。
3.赵武:《叩开电影门:电影导演叙事艺术》(台北:商讯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年)。
4.简政珍:《第三种观众的电影阅读》(台北:书林出版有限公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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