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岳阳日报
◎周钟声
一
我的家人和不少朋友都知道,我对鱼貌似有一种天然的抵触。一,从不钓鱼。二,不爱吃鲜鱼。这是为什么?十一二岁,我差不多天天钓鱼,餐桌上几乎餐餐有鱼,吃鱼吃腻了,曾经沧海难为水嘛,如今每当身边的哥儿们牛皮哄哄地吹钓鱼、炫吃鱼时,我就会在心里回忆一下小时候的情景。
我最早的钓鱼是“甩参子”。小学四年级,忽然学校停课了。我便天天跟着住岳阳楼下的同学,到河坡里划澡、甩参子。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甩参子了,可能觉得那太小儿科。
那时候洞庭湖的水比现在清多了,用一句流行的话说是“只此青绿”,很美。涨水的时候,可以看见一群群的参子在湖岸边嬉戏。参子是一种小鱼,长得像俏白,银亮亮的,但三四寸就长不大了。
参子们在水里游弋,像人类的团体操,又像花样游泳,一会游成一个几何状的编队,一会游成一个首尾相衔的圆圈,一会一条接一条跃起在水面之上,修长的身躯可爱极了。
随便找一个竹竿系上一根索子,索子上系一只大头针做的钩子,不用浮筒和铅坠,也不用打窝子。只要站在濒水处,把钩子甩到水里去,参子们就会一涌而上咬钩。
再把竹竿朝身后一甩,就靠得住有一条参子跌落在沙滩上弓腰翘尾,大头针做的钩子无倒须。稍稍整理鱼饵,接着把钩子甩进湖水里,瞬间又会有一条鱼被钩上来。参子真是蠢,难怪人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我那位同学甩参子必带上一只菜碗。差不多能装满一菜碗了,就收竿子回家。把鱼肚里的内脏一只只挤出来,把鱼洗洗放进菜碗,放点豆豉辣椒蒸熟,再放点麻油,就可以上桌了。那个鲜香和清甜,半个多世纪后回味起来还咽唾沫。
从那时起到少年时代结束,我玩过各种钓法。晴好的冬日,坐在湖边的木簰上,将一根长长的渔线缠在手腕上,专钓大鲶鱼,一坐一天。夏天涨水的清晨,湖边筷子长的鲶鱼多得仿佛能用手抓,起钓的速度简直跟甩参子差不多。
有一年秋天,跟着朋友到三眼桥上钓夜鱼。两三斤重的俏白和鲶鱼,特别诱人,都是南湖渔场养的。护渔的人一到,大家就像赶水鸭子一样四散奔逃……
前前后后钓了六七年的鱼,绝大多数时候是钓的野鱼。以至于后来看见人们到养鱼户的池子里钓,便觉索然无趣,看都不看。要说钓鱼那还是蛮好玩的,特别是鱼咬钩时颤动的手感,起获大鱼的成就感和特殊快感,都是钓友们嗜钓成癖的动因。
网红经济的时代,钓鱼也能成名致富。前些日子在湘阴参加螃蟹节,来了一位九百多万抖音粉丝的网红,临湘人。现场直播,每小时能有二百万的流量,据说有钱得很。这已经是高境界的钓鱼了。
二
吃鱼也有很多美好的记忆。
我父亲被安排在街河口的水产收购站劳动的六七十年代,水产站的甲级鱼,一缸一缸地腌好后,长期发往罗马尼亚、保加利亚等国,就像现在的水产商一车车发往北上广深一样。
父亲在水产站劳动了一年,一家人享了一年的口福。父亲几乎每天都要买鱼回来,鲤鲫青鳊草、桂花鱼、刁子鱼。不怎么买胖头鲢子和鲶鱼,黄骨鱼和回头鱼也不买。傍晚时,父亲用一根绳子穿着一个或几个鱼鳃,晃晃悠悠提回家,透着一股劲儿,那时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现在想起来,是苦境中的逍遥吧。
那都是当天渔民们从湖里打上来的野生鱼,美味爆表。以至于今天回忆起已故的父亲,脑海里最鲜明的镜头,就是他穿一件稀破烂破的棉袄,沐着冬日的暖阳与和风,在湖滩上铺开大竹簟晒鱼的情景。
后来父母分别下放到农村,我和妹妹跟着外婆住在梅溪桥蔬菜店楼上,楼下就是鱼行。那时候没有养殖鱼,一色的野生鱼。每天下午四点多鱼行里开始卖鱼,品种又多又便宜,特新鲜,还不像猪肉那样要严格地凭票。
记忆中吃得最多的是大刁子鱼,一筷子长,圆滚滚的,肉又多又紧,还便宜。外婆最爱买这种鱼,用菜油煎成巧克力色,佐以酱油、姜葱,是那个年代最好的下饭菜,即便放在今天也是鱼之上品。
这种鱼今天市面上还有,却不是从前的模样了。今天的刁子鱼,就像今天的美人儿一样,不再是前人崇尚的圆滚滚的福态,而是纤瘦成病态的扁平体型。估计今天的人做不出外婆的味道——外婆煎的刁子鱼,是有讲究的,例如必须用瓦钵子盛装,保持鱼的原汁原味。
逢年过节,外婆一定会买一条大桂花鱼,有时候没有桂花鱼,只能用鳡鱼或鳊鱼替代。外婆最信服的是桂花鱼,那是外婆节日菜谱上的次条。头条是猪肘子或土鸡,那时候只有土鸡,想吃肥大的洋鸡也不可得。
洞庭桂花鱼的肉质像海鱼一样嫩滑脆爽,香煎或清蒸,皆是洞庭鱼之头牌。那时候的俏白还未登上王者宝座,当今位列洞庭水族仙班的回头鱼,那时等同于垃圾,连渔民都弃之如敝履。
还有一种令我刻骨铭心的吃法,就是把腊鱼放在沥过米汤的饭上蒸熟,使得饭有鱼香,鱼有饭香,跟油煎或清蒸的腊鱼味道不一样。成年之后我一直不爱吃鲜鱼,对腊鱼却情有独钟,吃起来不愿意放筷子,俨然这就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即源于外婆的“饭蒸鱼”。
岳阳的鱼,有印象的还有糖醋鱼,我平生喜食甜品,因此曾经半个月顿顿食之而不倒胃口,令伙伴们惊讶。酸菜鱼、粉蒸鱼、酒糟鱼、鱼丸、烧烤、鱼冻、腊味合蒸、劲仔小鱼……清晰而曼妙的辨识度,都能让人长久地记住。
三
长大成人,走出三家坊,品尝过很多种菜式后,才知道天下不只是洞庭有鱼。
有一年去山东,在铁道游击队战斗过的微山湖吃了一种四鼻鲤鱼,它肉质细嫩,跟咱洞庭湖的鳊鱼、鲫鱼口感差不多。真有四个鼻孔,这可是洞庭湖没有的。
随后又在泰山吃了一种贡品鱼,产在泰山上的溪流里,长得小巧玲珑,我看也就是岳阳的嫩子鱼。因贵得要命,通常只能煮汤喝。
后来还吃过江浙、山东、海南、越南等地的海鱼,因为不爱吃鲜鱼,便没有吃出特别的感觉。吃洞庭鱼长大的我,还是自信岳阳的鱼,是天下最好的鱼。事实上,“洞庭鱼米乡”不是包装出来的,洞庭鱼确实是中国的极品鱼,没有之一。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难道不也是咱洞庭湖的写照?
有把鱼当饭吃的吗?有!我曾经亲眼看见一帮吃货在龟山鱼馆,每人盛一大碗水煮瓦子鱼,就着啤酒当饭,吃得有滋有味。
六门闸曾经的香煎小鲫鱼,筷头所向,一股能让人食后回甘的沉香味,十多年后还令我齿颊留香。
岳阳人最爱的湖水煮湖鱼,那美味堪称岳阳一绝。禁渔之前,不知多少吃货坐船到湖上餐厅大快朵颐……南岳坡千年鱼巷子浓郁的鱼香味和水腥气,氤氲至海内外……这些信手拈来的意象,足以承载洞庭鱼米乡的美誉。
画风也曾有所改变。八十年代去河西支农,顿顿是鱼,越吃越发腻,到后来完全不想沾了。那鱼都很肥大,草鱼为主,油多,特腥。一弄清楚,是河西平原上的专业户用饲料养殖的鱼,符合刚刚走出缺油年代的市场需求,正风行一时。就从那时起吧,我不怎么吃鲜鱼了。
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遍地是鱼的岳阳,如果不吃鲜鱼,那就会常常没菜吃。今天的岳阳鱼,即便不是野生的,如果做得好,那也是味道不错的。近年满城风行的干煎俏白,生态养殖,成了岳阳的招牌鱼。
真正让岳阳人有些遗憾的是,著名湘菜大师的洞庭全鱼席虽誉满华夏,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在受大众欢迎的程度上,被后起之秀——一条干煎俏白碾压。
有一年在君山洞庭山庄吃全鱼席,十来个菜,价格不菲,愣是没吃出一个子丑寅卯来。日前,碰巧再次品尝升级版的全鱼席。松鼠鳜鱼、红烧胭脂鱼等著名佳肴,让人感觉舒适。心想岳阳作为一座世界知名的大湖大江之城,应该拥有自己的好馆好鱼,看得出来老板也在很认真地做。
也有美中不足。首先是价格,十三个人,十六个菜,有十个鱼,没上名贵的蝴蝶漂海、脚鱼抱蛋,价格过两千。如果是一家人来吃,这个价格还是偏贵的,普通工薪阶层进不来。
其次是鱼多了点。配菜吃光光,鱼剩了将近一半,松鼠鳜鱼这么高大上的菜都没吃完。笔者的感觉,全鱼席也不能鱼太多,怎么也得多搭配一些其他荤菜。汤汤水水的洛阳水席,也是搭配有炒菜的。这样碰上不爱吃鱼的客人,点起单来才没有障碍。可是,不是鱼做的菜又能上全鱼席吗?或者将洞庭湖盛产的优质藕尖、莲子、藜蒿、芦笋、芥菜等等做成鱼的形状抑或配上鱼做呢?
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不具丝毫的权威性。岳阳的资深吃货们,能给支支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