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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胭脂湖
YANZHIHU
文
高德华
胭脂湖藏于沅江城西南,茫茫宽阔,又绵延狭长,最终悄无声息地汇入洞庭湖。
一网撒向洞庭湖,即使是一张巨网,也会被流传千古的清词丽句挤破。古今的文人,却不肯将如椽巨笔,朝胭脂湖轻轻一抖。有人不信,胭脂湖与蓝墨水无缘,日夜查阅浩繁的诗集、词集……查来查去,一无所获。忽有一日,某人从一册发黄的野史中,惊奇地发现:这湖曾轻轻托起范蠡与西施的扁舟。
那日,天气绝佳。范蠡与西施舟出洞庭,扬帆南行。渐行渐静,湖上无舟,四野无人,水如明镜,把依偎的才子佳人倒映得真真切切。西施何曾见过如此透亮的天然明镜,一时兴起,临湖梳妆,不慎将胭脂滑落水中,染红一片湖水。这湖就叫胭脂湖了。
我在金秋的假日里,驱车来寻胭脂湖。不像二千余年前的范蠡、西施,扁舟徐徐,湖风习习。敝庐附近,也有一条河,而河上筑有拦河堤坝,纵使谋得一叶木舟或竹筏,也无法翻越和穿行。好在胭脂湖不拒绝由陆路而来的造访者。心想,船沉江底或海底尚可打捞,胭脂落水千载焉能复拾。也许,在西施滑落胭脂的湖心,有高耸的凉亭。那亭子支柱粗圆,雕梁画栋,黄灿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长长栈桥与之相接。由湖岸往亭子去,遇着回来的人,问“湖上可有胭脂?”“有呢,好多好多。”相互就哈哈大笑。摩登女郎倚栏妆扮,容貌远不及西施姣美,身段远没有西施婀娜,却有当今的脂粉飘落湖中。沿湖应有许多的酒楼、宾馆,有的索性以范蠡、西施的名字做招牌,二位前辈若重来,亦会入店小酌,盗名的区区小事也就一笑了之。
这样想着,拐入一条小路。正当午后,秋阳燃烧着;打开车窗,清新而清凉的风拂面而来。没有花岗岩搭建的牌坊、大理石铺就的广场,没有书家、官员题于巨石或门额的镏金大字。这就是胭脂湖么?这就是胭脂湖,没有楼堂馆所的胭脂湖。
稻田与山丘间,简易公路窄窄弯弯,弯到尽头,便是宽阔平整的沙滩。细如粉末的沙粒金黄绵软,零星的贝壳闪着耀眼的光泽。三五木船靠岸停泊,船身七分入水,三分在岸。沙滩湿着弯弯一线,是湖水留下的吻痕。芦荻白于丘冈之下,杆茎瘦长,叶子渐黄,茸茸花絮斜斜的,要从眼前秋日萧萧到瑟瑟的寒冬。“参差荇菜”依然茂盛,只不见美丽姑娘荡起小船“左右采之”。丘冈之上密密麻麻长满树,几树柑桔金黄熟透,却无人采摘。莫非在等沉睡汨罗江的屈原苏醒,荡起他的轻舟,高吟他的《桔颂》,将这些未施农药、化肥的果实收入囊中。树丛忽然飞出一群白鹭,青空里成行而翔。这些雪白精灵,为何配合得如此默契?也许只有吟诵出“一行白鹭上青天”的杜甫知晓其中奥秘。
前有美人西施飘落的胭脂,若后有诗圣杜甫锦绣的诗行,胭脂湖幸许能忝列名湖其中,至少不会如此寂静。我怀了一颗俗心寻到这湖边,想象中的繁华无一觅得,西施落水的胭脂亦无影无踪。宁静的山冈,清泉奔涌,小溪潺潺;平静的湖面,水鸟翩翩,极目无涯。这湖静到了妙处。若湖上汽艇飞奔,岸沿人头攒动,沉静了千年,乃至万年的湖便是惊天动地的喧嚣。若夷山筑楼,临水造景,供人花天酒地,风花雪月,泻入湖中的便不会是清冽的甘泉。湖再大,难容纷纷扬扬的超量“脂粉”,难御形形色色的时髦“装饰”。
我久立于胭脂湖边,清澈的湖水倒映着我的俗体;瘦瘦的小鱼摇曳而来,扭头而去。我俯下身子,伸出双手,入水的瞬间,忽然地打住。水中浮了浑圆的落日,红红的,静静的。落日一直悬在西边,这会落到了湖里;抬起头来,落日又在天上。天边落日剩下半边,水中落日也只半边。落日完全地隐没,天上、湖中,便是一片寂静的晚霞,湛蓝的湖面顿时金红一片。晚风轻轻,微微荡漾的水波也是耀眼的金红。凝视着飞金吐红的湖面,我忽然悟出,胭脂湖无须牵强附会。
循原路离开胭脂湖,后悔来时忘带水桶,应该盛一桶水回去,一半沐浴,一半洗心。
作者:高德华,湖南益阳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作家协会会员,现长居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