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阅读视界
来源|良友聆听阅读视界
有朋友比弟兄更亲密,铁磨铁磨出刃来,朋友相感也是如此。
阅
静
气
鉴
赏家
读
汪曾祺被称为近代最后一个士大夫,他的文字非常有特色,他的短篇小说《鉴赏家》,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也没有所谓的典型化,只有经过反复沉淀的生活。
读来感觉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自然、纯朴、简洁,但是又蕴含着丰富之美。
小说描写了县城里知名的大画家季陶民和一个卖水果的小贩叶三之间的跨界之交。
两人互为欣赏,叶三懂季陶民的画,季陶民欣赏叶三的真诚。可谓是又一版本的伯牙、子期话知音的感人故事。
01
全县第一个大画家是季陶民,第一个鉴赏家是叶三。叶三是个卖果子的,他专给大宅门送果子,到了什么节令送什么果子都是一定的。
它的果子不用挑,个个都是好的,它的果子都是原装,四乡八镇哪个园子里什么人家有一颗出名的好果树,他都知道。而且她和原主打了多年交道,熟的就像亲家一样。
汪曾祺在小说的开篇就给我们点明了,鉴赏家,是一个普通的卖果子的叶三。叶三的日常经营让我们看出了他生活之从容,也看出了这个县城,人情的温暖和亲和。
立春前后,卖青萝卜。“棒打萝卜”,摔在地下就裂开了。杏子、桃子下来时卖鸡蛋大的香白杏,白得像一团雪,只嘴儿以下有一根红线的“一线红”蜜桃。
再下来是樱桃,红的像珊瑚,白的像玛瑙。端午前后,批杷。夏天卖瓜。
七八月卖河鲜:鲜菱、鸡头、莲蓬、花下藕。卖马牙枣、卖葡萄。
重阳近了,卖梨:河间府的鸭梨、莱阳的半斤酥,还有一种叫做“*金坠子”的香气扑人个儿不大的甜梨。
菊花开过了,卖金橘,卖蒂部起脐子的福州蜜橘。入冬以后,卖栗子、卖山药(粗如小儿臂)、卖百合(大如拳)、卖碧绿生鲜的檀香橄榄。
他还卖佛手、香橼。人家买去,配架装盘,书斋清供,闻香观赏。
不少深居简出的人,是看到叶三送来的果子,才想起现在是什么节令了的。
读到这儿,感觉到汪曾祺老先生的文字绘形绘色,巨画面感。
他对于叶三所卖的各色水果可谓是不厌其烦,如数家珍,用舒缓的故事节奏徐徐地展开了小县城风物的长长画卷,让读者读着觉得流连忘返。
从叶三卖果子的情形,也看出了他有一种脱俗的生活情趣,正是其中的生活见闻积累了,也养成了他高超的审美能力。
所以小说开篇说,全县第一个大画家是季陶民,鉴赏家就是这个卖果子的叶三,卖果子是叶三的生意。
也是叶三作为鉴赏家的一个养成的过程。这些描写看似有些琐碎,但是汪曾祺老先生恰恰为下文叶三能够品评季陶民的画而做下了铺垫。
02
这年是叶三五十岁整生日,一家子商量怎么给老爷子做寿。老大老二都提出爹不要走宅门卖果子了,他们养得起他。
叶三有点生气了:“嫌我给你们丢人?两位大布店的‘先生’,有一个卖果子的老爹,不好看?”
儿子连忙解释:“不是的。你老人家岁数大了,老在外面跑,风里雨里,水路旱路,做儿子的心里不安。”
“我跑惯了。我给这些人家送惯了果子。就为了季四太爷一个人,我也得卖果子。”
季四太爷即季陶民。他大排行是老四,城里人都称之为四太爷。叶三儿,真是为了季陶民一个人卖果子的,他给别人家送果子是为了挣钱,他给季陶民送果子是为了爱他的画。
汪曾祺流水一般的文字写到这里,从叶三话当中,我们知道了他和季陶民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
原来卖果子不单单是为了生意,更多的是为了走进季陶民,是为了欣赏他的画。怪不得小说的题目叫《鉴赏家》
季陶民有一个脾气,一边画画,一边喝酒。喝酒不就菜,就水果。画两笔,凑着壶嘴喝一大口酒,左手拈一片水果,右手执笔接着画。画一张画要喝二斤花雕,吃斤半水果。
叶三搜罗到最好的水果,总是首先给季陶民送去。
季陶民每天一起来就走进他的小书房——画室。叶三不须通报,由一个小六角门进去,走过一条碎石铺成的冰花曲径,隔窗看见季陶民,就提着、捧着他的鲜果走进去。
他给季陶民送果子,一来就是半天。他给季陶民磨墨、漂朱膘、研石青石绿、抻纸。季陶民画的时候,他站在旁边很入神地看,专心致意,连大气都不出。
有时看到精彩处,就情不自禁的深深吸一口气,甚至小声地惊呼起来。凡是叶三吸气、惊呼的地方,也正是季陶民的得意之笔。
季陶民从不当众作画,他画画有时是把书房门锁起来的。对叶三可例外,他很愿意有这样一个人在旁边看着,他认为叶三真懂,叶三的赞赏是出于肺腑,不是假充内行,也不是谀媚。
季陶民最讨厌听人谈画。他很少到亲戚家应酬。实在不得不去的,他也是到一到,喝半盏茶就道别。
因为席间必有一些假名士高谈阔论,因为季陶民是大画家,这些名士就特别爱在他面前评书论画,借以卖弄自己高雅博学。
这种议论全都是道听途说,似通不通。季陶民听了,实在难受。
他还知道,他如果随声答音,应付几句,某一名士就会在别在应酬场所重贩他的高论,且说:“兄弟此言,季陶民亦深为首肯。”
但是他对叶三另眼相看。
从以上的描写当中,我们看出了叶三观看画的神情态度,的确是一个鉴赏家的态度,就像汪曾祺写的一样,叶三是真的懂画,而且他发自肺腑的能够看出画中的好来。
从季陶民的态度也看出了他对叶三的鉴赏力是很肯定的,季陶民率性,很有名士的风范。
对于一些假名士的高谈阔论,他嗤之以鼻,但是对于叶三的发自肺腑的赞赏,他心里是很乐意听到的。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真知己也不分阶层。
03
叶三只是从心里喜欢画,他从不瞎评论。季陶民画完了画,钉在壁上,自己负手远看,有时会问叶三:
“好不好?”
“好!”
“好在哪里?”
叶三大都能一句话说出好在何处。
季陶民画了一幅紫藤,问叶三。
叶三说:“紫藤里有风。”
“唔!你怎么知道?”
“花是乱的。”
“对极了!”
季陶民提笔题了两句词:
“深院悄无人,风拂紫藤花乱。”
季陶民画了一张小品,老鼠上灯台。叶三说:“这是一只小老鼠。”
“何以见得。”
“老鼠把尾巴卷在灯台柱上。它很顽皮。”
“对!”
从这儿我们看出了叶三儿对于季陶明的赞美可是没有任何的功利色彩的,那是一种对画家的尊重和对画的欣赏,也更是来自于日常生活当中所积累的智慧。
叶三儿可不仅仅是个卖果子的,日常生活当中他看到了生活之美。
季陶民最爱画荷花,有一天叶三送了一大把的莲蓬来。季陶民一高兴,画了一幅墨荷,好些莲蓬画完了,问叶三,如何。
叶三说,四大爷,您这画儿不对。
不对?
您看啊,红花莲子白花藕,您画的是白荷花,莲蓬却这样大,莲子饱,墨色也深,这是红荷花的莲子。
是吗?
我可头一回听见啦。
说着,季陶民展开了一张八尺生宣,画了一张红莲花,提了一首诗,红花莲子白花藕,果贩叶三是我师,惭愧画家少见识,为君破例着胭脂。
从刚才小说当中的两个片段,我们看到了叶三评画,一评是关于紫藤有风,一评是关于红莲子白莲子的。
可见叶三的鉴赏力的确确很强,那是生活智慧的赐予,更是他真诚的高贵品质的呈现,也足见了鉴赏家这三个字对于他来说是名副其实的。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欣赏者叶三,也参与了画家季陶民的画画的过程,这里参与者,评判者,奇妙的完美组合弥足珍贵。
04
季陶民送了叶三很多画。——有时季陶民画了一张画,不满意,团掉了。叶三捡起来,过些日子送给季陶民看看,季陶民觉得也还不错。
就略改改,加了题,又送给了叶三。季陶民送给叶三的画都是题了上款的。叶三也有个学名。
他五行缺水,起名润生。季陶民给他起了个字,叫泽之。送给叶三的画上,常题“泽之三兄雅正”。有时迳题“画与叶三”。
季陶民还向他解释:以排行称呼,是古人风气,不是看不起他。
有时季陶民给叶三画了画,说:“这张不题上款吧,你可以拿去卖钱,——有上款不好卖。”
叶三说:“题不题上款都行。不过您的画我不卖。”
“不卖?”
“一张也不卖?”
从这儿我们看出了果贩叶三和画家季陶民之间的交往,可是没有心机的,他不是为了要画,更不是为了获得钱财。
他对画的欣赏是出自肺腑,出至自然。这里闪耀着一种真诚的光彩,那是一种真挚的情谊,也是一种信约精神。
十多年过去了。季陶民死了,叶三儿已经不卖果子,但是它四季八节还是四处寻觅着鲜果,到季陶民的坟上去供一供。
季陶民和叶三儿已经不是普普通通的看画者和画画者的关系,他们是朋友,是知音,所谓知音说与知音听,不是知音不与谈。
季陶民死后鉴赏家的故事更加感人了。叶三每每到季陶民的坟上去供一供的时候,可能想到的更多的是季陶民画中所传递的情意,二人的情感很像高山流水当中的那份深情。
季陶民死后,他的画价大增。日本有人专门收藏他的画。大家知道叶三手里有很多季陶民的画,都是精品。很多人想买叶三的藏画。叶三说:“不卖。”
有一天有一个外地人来拜望叶三,叶三看了他的名片,这人的姓很奇怪,姓“辻”,叫“辻听涛”。一问,是日本人。辻听涛说他是专程来看他收藏的季陶民的画的。
因为是远道来的,叶三只得把画拿出来。辻听涛非常虔诚,要了清水洗了手,焚了一炷香,还先对画轴拜了三拜,然后才展开。他一边看,一边不停地赞叹:
“喔!喔!真好!真是神品!”
辻听涛要买这些画,要多少钱都行。
叶三说:
“不卖。”
辻听涛只好怅然而去。
写到这儿,让我们觉得人物形象散发出的传统美德的光辉已经不是清清淡淡的模样了,清淡之中富含深意。
05
叶三死了。他的儿子遵照父亲的遗嘱,把季陶民的画和父亲一起装在棺材里,埋了。
小说到这里结束了,汪曾祺略写了季陶明死后的情况。小说节奏紧凑,绝不拖泥带水,简洁质朴。
故事的结局以平淡至极的叙述展示出了真挚至极的情谊。故事的主人公已经故去,但是他挚真的情义至上的风骨却令读者回味感慨。
这是知音对知音的不渝的情谊,也让人感觉到了汪曾祺笔下的这种中华传统的道义和风骨,甚至作者表达出的对传统文化的那种缅怀和尊崇。
汪曾祺自己曾经说过,我有个朴素的、古典的中国式的想法,就是作品要有益于世道人心。
所以鉴赏家这篇小说写的是知音,也是我们传统文化当中关于忠义、诚信、仁爱、孝道、勤劳的故事,
故事很短,不是雕琢作家,却活化了纯美的小城人物风情。卖果子的叶三儿,他日常经营展示了小城的风物美。
画家季陶民厌恶附庸风雅者的阿谀吹嘘,但是对于叶三真诚赏画,却表现出了欣赏之感,可见人性之美。
季陶民与叶三之间淳朴真挚的知音之交,更加蕴含着传统的人情之美。
06
小说最后,叶三的儿子遵照父亲遗嘱,把季陶民的画与父亲一起装进棺材里下葬了。
看似不加渲染的平淡的叙述结束了文章,但是结尾处却令人很自然地陷入了无限的回味和感慨。
小说的结尾,叶三把画家的画儿带进了棺材,有的读者认为是欠妥的,有的人认为值得称赞。
那有人认为欠妥是因为觉得叶三有些自私,这样大画家的作品就永远不见天日,不能再被别人欣赏了,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当中的痼疾之一。
唐太宗李世民将兰亭序带进坟墓,他将作品永远的放在了坟墓当中,这样兰亭序就永不能见天日了,这样的做法非常的自私。
所以用这样的心思来解读叶三儿将季陶明的画放入棺材也是不无道理的。
但是赞成者却被那种重情义、重知己、轻财富的表现感动了,他们觉得叶三儿很懂得季陶民的画,季陶民也懂得叶三的鉴赏力,两人是互相懂得珍惜对方的好知己。
而且,那种发自肺腑的彼此理解是世间难觅的,这样纯粹无私的真正的友谊恰恰在结尾处得到了升华,就像高山流水的故事当中俞伯牙摔琴谢知音一样,无比真挚,令人难忘。
这样看来,叶三儿和季陶民之间知己情重,他对于季陶民的忠诚的精神也是和高山流水故事当中一脉相承的。
提到了朋友之间,重知己、轻财富朋友之间的亲密情感,让我们想到了,圣经箴言当中提到:
有朋友比弟兄更亲密,铁磨铁磨出刃来,朋友相感也是如此。
这两句话告诉我们说,有的时候朋友比家人比弟兄更亲密,那是长久的磨合而出的情趣相投。
有时候会觉得朋友是另一个自己,他们比自己更理解自己,接纳自己。
假如遇到了这样的友情,那真的堪比骨肉血亲,而这样的情谊恰恰是以无私的爱为基础的,所以坚固如铁,历久弥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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