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影迷们怀念张国荣,大多是赞他在《霸王别姬》中惊才绝艳的程蝶衣一角,诚然,程蝶衣是张国荣传播最广、受众最多、评价最高的角色,但《胭脂扣》中的人间娇客陈振邦却记录了张国荣最风华正茂的模样。
那一年,张国荣和梅艳芳联袂出演文妖李碧华小说改编电影《胭脂扣》时,他三十二岁。
《胭脂扣》是一部很老的片子,也是导演关锦鹏的成名之作,于年1月7日在中国香港上映。这部电影改编自李碧华的小说,讲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香港石塘咀红牌阿姑如花与纨绔子弟陈十二少的爱情故事。
老片重提再次进入大众视野,是因为*和周一围在综艺《演员的诞生》重现了《胭脂扣》的片段,而这次合作也是周一围事业起飞的起点。
不可否认的是,两位演员的演技都很高超,颜值也在线,可他们出演如花和十二少却有种货不对板的错位感。
这就不得不提《胭脂扣》的选角,文风以“颓、丧、妖、奇”闻名的文妖李碧华其实是张国荣的铁杆粉丝,曾经说过能让张国荣出演陈十二少就再无遗憾。
原著中,李碧华用八个字来形容陈十二少的长相——“眉目英挺,细致温文”。
张国荣的长相和气质再贴合这八个字不过了,他身上有风流的贵公子气,眼型圆钝、骨肉匀停,但眉目之间却又有超脱寻常奶油小生的英气,出演浸淫风月、寻花问柳的陈十二少再合适不过。
张国荣逝世后,散文大家董桥曾写《最后一个西关大少》来纪念他,评价张国荣“古典的五官配上玲珑的忧郁,造就的是庸碌红尘中久违的精致”,并为他身上的独特气质提供了详细的注解:
“古今中外精致的贵族文化都靠颓废的元素支撑,华丽于是透沧桑。红遍东西的武打巨星财大气俗,沾的是东山的霸道;漂漂亮亮的贵气明星也不少,少的是那一点颓废的清气”。而这一点颓废的清气,也正是陈十二少这个人物的灵*所在。
而女主角梅艳芳的长相不同于原著中细幼娇柔的如花,相比于风尘气,她演绎的如花真正诠释了“艳*”二字,有森森的*气,形容阴郁,但又不使人害怕,依稀还见得她从前的艳丽。
梅艳芳是像如花的,在神而不在形,“烟视媚行”四个字我已经说倦了,却也没有再比这个词更贴合如花的。
电影中,如花和十二少第一次见面之时是女扮男装,梅艳芳的男装极俊秀而拔绝,而十二少则带了娇客的风流蕴藉,这样模糊性别的形象,超越了传统观念中对于风尘女子和欢客的认知,使两个角色更加丰满而立体。
旧香港有一种特殊的、难以复制的气质,那是殖民地历史和资本主义新潮中催生出的,灯红酒绿、光怪陆离的世界。
香港很多导演的镜头中都曾经复刻了旧香港的风貌,最典型的是王家卫的电影,所使用的色调就是很经典的港风,采用互补色和冷暖色调对撞,喧哗中带着落寞,迷离中更添危情。
而张国荣和梅艳芳的身上都有那种人间富贵花的气质,不是牡丹,而是开到极致的荼蘼,带着颓败的气息,他们往镜头跟前一站,就是活生生的十二少和如花,不用演就带观众回到旧港。
关锦鹏导演在拍摄这部电影时,中英联合声明已经签署,香港将要迎来新的篇章。80、90年代的香港无疑处在一个有些尴尬的地位——香港在文化和血缘上与大陆同宗同源,但被英国侵占多年后,又有着抹洗不掉的资本主义痕迹。
像一个离家多年的孩子,想要回归祖国,又近乡情怯,担心所学的洋腔洋调会被家人另眼相待,所以香港民众对当下的局势不免有疑虑。当时香港的文化圈人纷纷寻找香港自己的文化渊源,进行一场番文化寻根的尝试,怀念旧香港就是当时兴起的风潮。
旧香港保留着浓郁的中国传统气息,虽有商埠往来,西餐西装风行,但香港人骨子里的文化基因却没有改变。而《胭脂扣》显然是一个里里外外都很东方中国的故事。
与原著不同,电影增加了十二少的戏份,十二少不仅仅是出现在如花台词和回忆中的一个模糊影子,电影对旧香港风貌的描绘也占了相当一部分篇幅。
影片中30年代和80年代香港场景的蒙太奇也尽显今昔对比,物是人非之感跃然眼前。观众可以从倚红楼、太平戏院的变迁中感受到香港的巨变,怀旧情结也为主人公感情的悲剧奠定了情感基础。
电影采用线性叙事的方式来讲述整个故事,在两条线索编织的时空交错中展现了如花和十二少、袁永定和楚娟两对情侣的爱情,其中以如花为主视角,上演了中国版“人*情未了”。
两个爱情故事如果分看单独看都平平无奇,甚至有点老套,但通过时空的穿插,由如花的恋情引起记者情侣的爱情冲突时,其实导演是在向观众展现两个年代爱情观念的差异。
如花是倚红楼的红牌阿姑,见惯了风月,所以初见十二少时对他不假辞色,再见十二少时素面朝天,并对他“干煎石斑”。
都说是逢场作戏,如花理应不相信爱情,所以她对自己的身体明码标价,摸手要“一张驼背佬,背两个包袱”,摸耳朵要“两张驼背佬,背两个包袱”。
但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如花,却被十二少打动了,他为她置办全新的家具,送她“如梦如花月,若即若离花”的对联,与她终日耳鬓厮磨。
然而他们的爱情存在着外部阻力,十二少的家庭不可能允许他娶一个风尘女子为正妻。如花穿着朴素的衣裳,化着淡妆去见陈振邦的母亲,却被她百般羞辱。十二少放弃家业和经济来源,甘愿去戏院跑龙套赚钱,金尊玉贵养成的大少爷给戏班老板端痰盂。
纵使用尽心力,却并不能换来终成眷属,在强大的压力面前,他们选择双双为爱自杀。
而现代的这一对袁永定和楚娟都是报社的记者,生活平淡但稳定,他们的爱情没有什么外部压力,却比如花的爱情更脆弱,更容易破碎。
或许是现代人总不肯在爱情中交付一整颗心,工作、社交的事务太多,只有一点时间匀给爱情,爱情对他们来说只是生活中的调味品,甚至是可有可无的。
小说中的主人公是袁永定,以一个男性的视角去叙述整件事,但电影的主视角确是如花,从小说到电影经历了一次视角转换。
如花从小在倚红楼长大,她身世如浮萍,精神支柱是每个月去庙里求一次签,签文就是她全部的希望。但下定决心和十二少在一起,搬出倚红楼后,她烧掉了所有的签文,对十二少说,以前她有那些经文,现在她有他。
尽管十二少成为了如花生命的支柱,但如花最终不信任十二少,那时的女子自始至终都处于一种弱势的地位,这一点我们能从女性视角中明显地察觉到——十二少可以随身抽身而出,回家继承家业,但如花已经没有退路。
如花问十二少,“衣服旧了怎么办?”十二少漫不经心地回答,“丢掉。”“人呢?”“也一样丢掉。”
这样的十二少,又怎么能给如花安全感呢?所以在两人赴死时,如花除了喂十二少吃下生鸦片,还给他喂下混了四十粒安眠药粉的红酒,生怕他不死。
而十二少也的确如同如花所料,怯了,被抢救后就再无勇气赴死,苟活偷生。
当然李碧华还是偏爱张国荣的,小说中的十二少是因为亲眼看到如花死状可怖,变成一具艳尸,所以心生怯意,违背了两人的约定。
而活在现代的独立女性楚娟的心中也和如花一样,对自己的恋人不信任,没有安全感,看见如花在袁永定的家里就直接质问两人是否有私情。
直到听完如花的经历,这般痴缠的爱情震撼了袁永定和楚娟,让二人反思是否对于感情太过轻视、不够坚定。
爱情究竟有几多分量,浅尝辄止安全,还是不死不休才痛快?谁又能说是看透了答案呢。
戏中的十二少负了如花,而戏外梅艳芳和张国荣彼此是非常亲近的朋友,感情好到无需在大众面前避嫌,合作起来自然默契。
令人唏嘘的是,这部电影一语成谶,两位主演正如同如花和十二少,在年一前一后离开了人世。
又是一年四月春,哥哥离开影迷们已有17年之久,当我们回顾这部电影,恰似时光流回,影像中的他们永远鲜活。